指尖长针反射着一点寒光,他看不见,脚步放得很慢,忽然听李老三道:“杀与不杀,结果都是一样的。”
李老三又咳了很久,干哑着嗓子,说:“我的命数在此便要断了,你就算不曾杀我,我也没本事将这个秘密告诉元顺帝。”
“你可以告诉村中其他的人,一传十十传百,元顺帝总会知晓。”
“那可不见得,”李老三笑道,“我已说过,今夜,将有一场大雨,洪涝突发,这个小山谷、小村子,一瞬间便会被洪水淹没,谁也活不了。”
“这既是村中所有人的命数,你若是不想死,也想见见你那万人之上的结局,便可以在这个时候离去。”
沈照雪没动,只问:“我瞎着眼,如何走得掉。”
“你大可不必问我这个问题,”李老三道,“你这人生来聪慧,这等事情无需人帮扶,若是想走,你自然走得掉。”
沈照雪心想,这李老三或许当真能算出些什么东西来,只可惜他不信命。
前世是因受了太多蒙蔽才最终走到那一步,若真如卦言所说,上天又怎会给他一个重活的机会。
他不信命,也不信外人。
他只相信他自己。
沈照雪抬起手,轻轻将额前的碎发拂去,无神的双目间藏着冷意。
尚未继续动作,他忽然耳朵一动,听到了屋外天边隐隐约约的雷声轰鸣。
原以为是听错了,但很快,雷声便清晰起来,惊天动地落在山谷间。
沈照雪怔了一瞬。
原是真的会有雨。
若是如此,只怕自己再在这里停留便也要一起丢了命。
他将那根长针藏好,转身朝着门口摸索去。
李老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,道:“打开门便向着左边直行,有路便走小路上,无路也别绕行,一直走,上了山有一道山洞,你可以在那里避一避雨,等雨停了,便沿着小路往上走,绕出山去便是小镇。”
“当然,”他又补充了一句,“若夜间冻死在山里,或是遭了虫蚁蛇兽,也只是你的命罢了。”
沈照雪脚步顿了顿,却并未犹豫,拉开屋门顺着左边走去。
他的腿上还有伤,额头也尚且在发热,他也想过李老三先前说的那般话,或许夜间会被冻死在山洞里。
但相比起死在洪灾中,他更愿意去赌一把。
于是便这般踉踉跄跄,在落雨之前找到了那一处山洞。
沈照雪摸索着山洞的岩壁,墙壁带着些许潮湿,往里走些也不见尽头,大概已经直通山间。
他便不再往前走了,担心不清楚前方情况,若有落地坑不慎跌入可就真的没了命。
他扶着岩壁喘息了一会儿,洞外已然开始狂风大作,转瞬便听见瓢泼大雨落下之声,雨珠重重敲打着树木的叶片,吵得他心中不安,耳朵生疼。
他沿着岩壁坐下,抱紧了自己的双臂,又摸了摸额头。
似乎越来越烫了。
沈照雪长叹一口气,希望这雨能早些停止,好让他能活着离开这里。
就算被万声寒找回去关起来也无妨,如今已经解决掉了卦言的秘密,知晓了一点点有关前世的真相,往后要想再应付元顺帝便简单得多了。
他将半张脸埋在臂弯里,冷静下来,想着自己的爹娘。
那时的话也不完全是哄骗李老三的,前世他并不知晓爹娘已经离世,万家无人告诉他这些,因此一直在傻乎乎地给他们寄信。
他在万府受了委屈,遭人嫌弃,哪怕有万声寒的庇佑,他还是想要回家。
他分明有自己的爹娘,为何要寄人篱下。
他给爹娘寄了三年的信,直到入了皇城,又到了按例寄信的时候,向元顺帝请求时,对方才轻飘飘地告知他,他的爹娘早便已经死在了三年前。
沈照雪的睫羽颤了颤,又忍不住想,万声寒知不知晓这件事呢?
关于自己的爹娘,还有卦言的事,他知晓么?
想是知道的吧,这个世间像是故意欺他有着耳疾,太多的秘密他也不曾知道,还以为只是误会和巧合。
沈照雪攥紧了自己的衣袖,很快又松开了手指。
身体太过疲惫,他勉强忽视掉风声雨声,合上眼睡了过去。
*
好冷。
沈照雪张了张口,吐出一团白雾,却睁不开眼。
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很烫,伤寒还未好透,想是又严重了。
他被困在梦魇里,半梦半醒,挣扎不出。
又过了好一会儿,他忽然感到身体颤了颤,这才隐约意识到自己现下似乎正被人抱在怀里。
可这山洞中,又哪里来的外人?
沈照雪蹙着眉心,又在梦境中挣扎一会儿,终于彻底清醒了。
耳畔是火苗跳跃时发出的细微“噼啪”声,他感到身前有一片热源,似乎是生了火。
一个男人将他抱在怀里,身上裹着厚重的毛皮,不知是从何物上剥离下来的,还带着一点腥气。
虽有些嫌弃,但好歹暖了身子。
沈照雪不太习惯被人这般抱在怀中,似乎还是坐在对方的腿弯间,被人上下环抱的姿势。
他感到有些别扭,于是便开了口,顶着沙哑的、说话间便如刀割一般的声音,轻声道:“多谢,可否将我放开?”
那人并不曾言语,反倒又将他抱紧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