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烧了圣旨的仙家人,同样肩负着这样的使命。
人们在观望,不怎样相信告示上的内容。
那内容也确实荒唐,平昭帝可能是糊涂了吧,不然怎会说那万众敬仰的长清君是个极凶厉鬼呢?
钱开承目送沈长清消失,正欲关门,就看到益州府大门上同样贴了一张告示。
告示上颜平言辞恳切,希望臣民们能小心点沈长清,要提高警惕减少外出,称所谓的仙人长清君布了一个惊天大局,要窃取天齐国运助他登峰造极,快速修成传说中厉鬼之首、能统管生死轮回的阴神。
实在太荒唐了,钱开承摇摇头,不以为意揭下来,叠好,放进袖子里。
——平昭帝狗急跳墙了?这算什么?造谣吗?
钱开承对于沈长清就是仙人一事深信不疑。
他又摇了摇头,“这是要把天下都搅乱啊……”
他亲自把门关好,然后喃喃,“国师身子不大好,若叫他看到了,他不会气急攻心出什么事吧……”
钱开承猛推开门,“不行,我得跟上去看看!”
他前脚踏出门,后脚又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沈长清行踪。
再往雪里看,哪还有人影,雪地里连个脚印都没有。
钱开承不禁打了个冷战,心里莫名其妙浮现出那张告示的内容——长清君不是仙……是鬼……
雪地里没有脚印……鬼走路不会留下脚印……
“哎呀!别再自己吓自己了!”钱开承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瓜,“长清君怎么可能是鬼!你真是撞鬼撞得人傻了,成天疑神疑鬼……”
“你那屋里地下室才真有个……”钱开承话说到一半,忽然咬到舌头,不说了。
他上下牙齿打起架来,“为什么长清君总跟鬼打交道呢,他是不是……”
“不对不对”,他努力反驳自己,“仙人会驭鬼才是正常的……”
“国师……好像没有交好的仙家……这正常吗……”
“哎呀,你真是癔症了,想必那些仙家觉得自己高攀不起,所以不敢亲近吧……”
钱开承越想越细思极恐,寒风越发刺骨起来,直往脖颈和后背里钻,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,钻进自己的小屋子,坐在火炉边烤火。
好像这样,就能给他恐惧的心带来一丝慰藉。
而就在钱开承脚下,冰冷的地窖里,阿山半透明的手指按在胡万额头。
他双眸紧闭,看上去似乎已入胡万之梦。
这世上有天生的坏种吗?
主人曾经告诉他,人性都是善良的,一个人变坏,一定有各种各样的原因,或许是做父母的没有言传身教,或许是因为大环境使然。
可胡万,似乎就是例外。
那个光怪陆离的梦还在继续。
长乐十七年,这一年胡万出生在了屠家村,他似乎有着先天不足之症,生下来就不足称,比别的孩子要瘦小。
他爹娘就给他起名叫小小,就跟取贱名好养活一样的道理,他爹他娘希望他可以顺利长大。
屠小小是在爹的宠溺和娘的爱护中长大的,他们待他,说是无微不至也不过分了。
饭要一口口喂,乡里人没那么多讲究,他娘担心他身子弱消化不好,每次都是先在自己嘴里嚼成糊,再吐到碗里,喂给年幼的屠小小。
屠小小从小就觉得他娘恶心。
他爹就更恶心了,他体弱,常害风寒,他爹担心他塞了鼻子影响睡眠,就在嘴里含了根小竹管给他把鼻涕吸出来。
屠小小讨厌这个贫穷落后的家,讨厌把他生成半个残废的爹娘,讨厌整个世界,连一花一草也惹他心烦。
长乐十九年,他添了个叫喜儿的妹妹。
屠小小从此更加厌恶这个吵闹不休的家。
喜儿太爱哭了,每天都在咿咿呀呀叫嚷个没完没了。
屠小小想让她闭嘴。
可他柔弱无力的手拿不起菜刀,他想要破口大骂,却碍于顽疾,控制不住舌头。
他恨。
从前的他,想骂一口黄牙的娘脏,却只能发出啊啊呜呜的声音。
他娘不懂他的嫌,还以为他是开心,就捧着他的脸亲亲。
“小小,小小,娘的一切都给你。”
每当这时候,他就更恨。
长乐二十二年,广福帝登基。
喜儿三岁了。
她不再只是哭,而是每天在不大的屋里撒丫子狂欢,咯咯笑着一会玩桌腿,一会又爬上他膝头,揪他的头发。
他恨极了,抬手想扇死这个不知死活的贱丫头,却只是害得自己呛咳起来。
这是他第一次恨自己,恨自己没有一个正常的身体。
他的灵魂好像被困在了这个破烂的躯壳里,行动不受自己控制,连寻常说话都无比艰难。
他好恨,他好恨啊……
他好想砍人,谁都好,随便什么人都行,快让他捅个几十上百刀,好稍稍平复他心头恨意!
转眼八年,喜儿十一岁了。
她每天都在外面疯玩,跟村里的男孩子们厮混在一起。
屠老四说她不检点,叫她爹娘好好管教。
善良的这对夫妇只是微笑着说,“孩子们喜欢玩是天性……”
屠老四就没话可说,扶着酸疼的腰下地去了。
屠日青、屠景同还有屠喜儿,三个人手拉着手在屠小小家门前的空地上转圈圈,转累了就坐在草垛上拍手唱童谣。